第(2/3)页 那一众好汉里,只有向弼见机得快,于乱军之中寻着程勇、王桦,拼命杀透重围,又撞见贾菡、贾亮,众人且战且走,再寻着陶沅。几人合在一处,身旁仅剩十余喽啰,个个带伤,甲胄不全,旌旗俱失,端的狼狈不堪,死命逃出生天去了。有诗为证: 天马山头寇焰张,人多势众各私藏。 雷羽明眸窥破绽,此因方使乱山降。 昔年聚义盟犹在,今为蝇头利失纲。 烽火焚尽豪杰气,空余残垒叹炎凉。 蓬莱荻蕤散人亦尝作赋一篇铭记,是为叹息: 昔者天马之巅,豪杰聚义,气冲斗牛。剑戟如林,啸傲风云;兄弟盟誓,共赴国忧。怀天下天下,负英雄豪气,谓可与日月同久。 孰料人心不古,利字当头。昔日金兰之契,化作反目之由;胸中凌云之志,困于铜臭之囚。官兵骤至,烽火燎原,营垒倾颓,热血横流。 义旗焚尽,豪气成灰,情义湮灭,大义难留。百年聚散,一炬成丘,皆因利惑,徒增悲愁。残烟断壁间,唯闻风咽,叹此山此景,空余恨悠悠。 又有好汉张益孤身一人逃出天马山,一路北窜,受尽风霜饥馑,伤口溃烂,形如乞丐。浑浑噩噩,竟流落至青州地界。这日行到一处异地,但见西北方向,平地拔起一座高山,险峻异常,峰顶直插云中,时有岚气缭绕,山石嶙峋古怪,多朝向北面。本地土人告知,此山名唤北峰山。张益遥望那山巅之上,云雾缭绕,隐隐似有钟磬之音随风断续传来,又见半山腰似有黄墙隐现,心道:“这必是座寺院。我如今气息奄奄,前路断绝,不如上去,是死是活,倒听天由命罢了。”便强撑病体,沿那崎岖樵径,手足并用,挣扎攀爬。也不知费了多少气力,几番险些坠崖,终是爬到了山顶平旷之处。只见一座古刹巍然矗立,虽无金碧辉煌之相,却是古朴庄严。山门匾额上书青华寺三字。 张益扑到山门前,气力已竭,以头叩地,嘶声道:“落魄罪人妄求佛门收留残躯。”声若游丝,几不可闻。寺门吱呀开启,一小沙弥盘珠走出,见张益伏地模样,吃了一惊,连忙入内唤人。不多时,只见一位老僧缓步而出。那老僧面如弥勒,几近八尺,僧袍简朴,面庞清瘦,双眉卧蚕,眼神深邃,不怒自威。便是此处青华寺住持继忠长老。 这继忠长老本家姓僧,青州人士,生长名门,少喜谈兵,战阵上也去过几次。暮年无意功名,来此深山修养。平日深居简出,潜心经藏禅理,若非大因缘,断不染尘世。独斋客布施,好喜慈悲善事,远近乡人都得庇佑,便唤他作弥勒佛僧继忠。 却说僧继忠见张益遍体鳞伤,并无嫌弃惊惧之色,只低诵一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。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。施主既已来此,却是有缘,便请入寺修养。”便来两个小沙弥扶持张益安置在偏院静室中,僧继忠亲自把脉,疗理创伤,每日又喂以米汤。张益自遭巨变以来,备受百般苦难,眼下受此悉心照料,自是感激不尽。待伤势稍稳,能起身时,便在禅房外长跪不起,泪流满面,哽咽道:“弟子张益,半生逞强斗狠,杀人如麻,争权夺利,以致众叛亲离,基业成灰,兄弟惨死,自身亦成废人。如今回首,尽是罪业,污秽满身。天地虽大,已无我立锥之地。恳请大师剃度,收留弟子入空门,每日担水劈柴,诵经忏悔,赎我万一罪愆,求个心安去处,了此残生!”言罢,以额触地,咚咚有声。禅房内寂静片刻,僧继忠道:“尘缘孽债,如山如海。剃去烦恼丝易,斩断心中贼难。前尘往事,可真放下?山寨霸图,可真尽付晨钟暮鼓、青灯黄卷?”张益泣道:“弟子甘愿,往日种种,譬如昨日死。只求大师指点迷津,赐我改过之机。”言毕,禅房门开。继忠长老立于门前,目光如明镜,照彻张益一挂肺腑肚肠,只听僧继忠合手禅音,如雷贯耳道:“既发宏愿,可见善根未泯。佛门广大,不舍一人。便许你出家。”择了吉日,张益于佛前举行剃度仪式。继忠禅师手持净刀,一边剃去张益那蓬乱赤发,一边缓声道:“汝上应地煞星位,心地刚直。虽然时下凶顽,命中驳杂,久后却得清净,正果非凡。可记吾言,勿得推阻。汝形神枯槁,如遭劫火,恰似一段焦木。然焦木非死木,内中或有真性不灭。今剃度入我门中,便赐汝法名焦挺,为取形骸若焦,历劫乃成;心性挺立,方得新生之意。盼汝褪尽旧皮囊,从此挺立于清净佛前。”从此,焦挺便在寺中同僧继忠潜心修行,再不闻尘俗事,究心佛理,每日兢兢业业,负柴担水,洒扫庭院。因其形容呆板,喜怒不形于色,终日无甚表情,寺中僧众渐渐背后唤他一个诨名叫作没面目焦挺。有诗为证: 张益当年气贯霄,却因器小折英豪。 马亡山破仓皇走,衣染尘霜影寂寥。 继忠不愧真禅圣,慈念常怀纳悔枭。 莫叹改图时已暮,周处当年亦恶少。 再说向弼一众人逃离天马山,奔至一处渡口,见无追兵,众人方才得口喘息。想必环顾这残兵败将,又见山下官军旗帜如林、合围将成,不由仰天悲叹道:“想我向弼坐拥天马山,而今竟败于雷羽小儿之手,眼下进退无路,如之奈何。”程勇喘息道:“寨主,眼下南西北几面皆被官军封锁,唯有东边马陵山方向,山险林密,或有一线缝隙可钻。” 向弼喝道:“那路新宇擅自出走,心向外贼,怎可让我等投奔。”王桦道:“事已至此,听闻那马陵山数月前已被路新宇占据,立了旗号,想必可容我等一席之地。”向弼闻言,脸色青一阵,白一阵,只是无言以对。贾亮道:“事急矣。顾不得许多,马陵山险峻,或可暂避官军锋芒。路头领宽怀大度,更兼曾是同寨兄弟,不当不念旧情。” 贾菡虽满面悲戚,亦轻声道:“哥哥所言甚是,眼下活命要紧,怎可迟疑。” 看官听说,这向弼岂不知此道理?眼下扭捏犹豫,只是想起当日聚义厅上,自己力保张益,同路新宇针锋相对,几至刀兵相向,后又因暗通朱光祖之事逼得路新宇等人连夜出走,而今山穷水尽,倒去投奔求得收留,岂不取笑于人?故而在此惺惺作态。自古难成大器者,无非如此也。 见向弼仍旧闭口不言,王桦便道:“我观路新宇是个重义之人,未必不肯相容俺们,休要迟疑。”便架着向弼,踱步前走。向弼吃众人局他不过,亦只得应允。几个好汉为防再生变故,当时程勇在前寻路,王桦、贾亮断后,陶沅、贾菡两人左右居中并着向弼。一伙人专拣那最险最僻的悬崖沟壑,攀藤附葛,跌跌撞撞。途中又遭遇几小股官军游骑,拼死厮杀,方才侥幸脱出包围圈。人人带伤,饥疲交加,真个是惶惶如丧家之犬,急急似漏网之鱼,一路凄风苦雨,望马陵山方向迤逦而行。 非止一日,远远望见马陵山巍峨轮廓。只见山势雄奇,关隘俨然,隐隐有旌旗招展,巡哨往来,气象竟比当初天马山更显严整。向弼等人未近山前,早被伏路哨探发觉。一声梆子响,树丛中跃出数十个喽啰,刀枪并举,拦住去路。向弼便通报道:“我乃你家路大王故交,今特来投奔。”那一众喽啰听闻是路新宇故交,不敢怠慢,便好生将向弼这一众人护送上山,面见路新宇,如此才让马陵山又添几个好汉入伙,前事已完。 路新宇见向弼几个尚可一用,只好不计前嫌,纳向弼等人坐于忠义堂右侧交椅,逐一安插职务,列入好汉之位。有诗为证: 向弼腆颜投马陵,路公容之见襟宏。 不效重瞳疏亚父,独怀王者纳孤茕。 胸怀若海方能聚,志业如天始可成。 从来霸业非凭勇,大度容才是王程。 却说路新宇收容向弼等人后,马陵山声势复振,四方豪杰闻风来投。这一日,山寨又添两位奇人,乃是路新宇早年间结下的缘法。头一位是个女子,名唤李沫瑶,太平州人氏,生得眉眼灵动,身形窈窕。因自小混迹勾栏,习得一桩惊人本事,最擅改换形容,妆扮男女老幼、贵贱妍媸,无不惟妙惟肖,几可乱真,江湖上赠号千面玲珑。有诗为证: 江湖行尽惟依巧,瞬使桃容演山魈。 一片冰雪聪颖性,千面玲珑李沫瑶。 第二位是李沫瑶徒儿,名唤仲若冰,信州人氏,原与李沫瑶情同姊妹。亦是出身瓦舍,自小练就一副好喉舌,能仿百般声响,无论人语兽鸣、风雨雷霆、市井喧阗,皆可随口摹来,真假难辨,人称百变魔音。平日亦随李沫瑶学了些拳脚功夫,性子活泼,动若脱兔,因着路新宇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兼授艺之师,便常打趣唤路新宇一声师公。亦有诗为证: 雁过留声细揣听,能为鹤唳作猿鸣。 第(2/3)页